【久违的练笔】《温迪戈》

 

《温迪戈》

By OCEANGREEN

 

年迈的印第安人站在酒馆的吧台后方,慢慢地用手帕擦拭酒杯。此时此刻,小小的酒馆里只有他一个人;温暖的火光在壁炉中燃烧,照亮了空荡荡的桌椅,照亮了酒架上零零散散的玻璃瓶,在老人的满头银发上投下橘红色的光晕。

 

窗外风雪的呼啸声隐隐传入耳中,可室内却是一片安宁。老人擦好了最后一个酒杯,心满意足地将它举到眼前仔细查看。他长出了一口气,露出放松的微笑,转身将杯子放进橱柜。

 

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传入耳中,打破了酒馆的寂静。老人有些诧异地扬起眉毛——天气这么糟,时间又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酒馆喝酒呢?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走向大门。“谁?”他大声发问。

 

传入耳中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风雪的喧嚣淹没了他的话语,但老人还是勉强听出了他所说的内容。“帮帮我!快开门吧!求求你了!”

 

老人拉开门闩。陈旧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木门猛然向内打开。一个全身沾满白雪的身影往屋里踉跄了几步,然后脚下一绊,扑倒在地板上。老人连忙俯下身去,想扶那人起来;可还没等他动手,对方就挣扎着爬起身来,用惊恐万状的表情看向敞开的房门——看向门外被暴风雪染成白色的夜晚。

 

“关门!快关门!”他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用嘶哑的声音大叫起来。

 

老人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转身关门。冰冷的雪花扑进室内,黏在他的脸上,手上,很是难受;呼啸的晚风就像看不见的手,使劲儿地顶住门板,仿佛想要阻止它关闭。门闩的咔嗒声终于传入耳中,将屋外的一切拒之门外。

 

老人转过身去,“好啦,门关了。请问你是……?”

 

不速之客没有回答,只顾慌慌张张地在酒馆里跑来跑去,检查每一扇窗户,把所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老人趁机仔细打量着他的模样:这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儿,看样子顶多三十岁出头;他的脸上,手上满是擦伤和淤青,身上的棉衣也刮破了好几处。

 

忙碌了许久之后,小伙儿终于精疲力尽地跌坐在地,瑟瑟发抖。老人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来,起来吧。我去帮你温点酒。”

 

小伙儿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惊恐。“你得帮帮我。”他哑着嗓门说,“我——我遇上麻烦了。”

 

“看得出来。冷静点,已经没事儿啦。”

 

“我——唔——”

 

老人慢慢地搀扶着小伙儿站起身来,安顿他在吧台边坐好,又到壁炉前添了把柴。明亮的橘红色火光把小小的酒馆照得通亮,驱散了寒气。小伙儿在椅子里缩成一团,两眼滴溜溜地转来转去,神情好比一只受惊的小鹿。老人从吧台后的酒架上取下一瓶烈酒,倒了满满一大杯,送到他的面前。他二话不说,只顾抓起酒杯,把酒水一股脑儿地灌进喉咙里。又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总算有了一点血色。

 

“你有电话吗?”他急急地问。“我必须报警。”

 

老人为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在小伙儿身边坐下。“抱歉,孩子。电话已经不管用好几天啦。听说是暴风雪把山下的电缆吹断了。”看到小伙儿惊慌失措的表情,他又加了一句。“不过怀因镇就在山下,镇上倒是有派出所。如果你愿意的话,等会风雪小了我就可以带你去——”

 

“不!”

 

老人诧异地看着对方。小伙儿瞪大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不能自己出去。你不明白。必须让他们派人来救我。”他说。“这里——这里很危险。”

 

“你已经安全了。”老人说。“我会帮你带路的。暴风雪——”

 

“我说的不是暴风雪!”小伙儿激动地嚷嚷起来。“我——我——”

 

他忽然打住话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迟疑的神色。老人看到了他额头滑落的汗珠。

 

“见鬼。”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了也没用。你不会相信我的。”

 

老人若有所思地用手揉揉下巴。“如果你不想跟我下山的话,明天一早倒是有几个伙计来给我送货。他们是开雪地摩托来的,可以捎你一程。这样可以吗?”

 

小伙儿的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真的吗?那……那太好了!”

 

“当然。”老人尽可能和善地笑着,点了点头。“但距离天亮还有很久。不如喝点热啤酒,慢慢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样?”

 

“我说过了,讲出来你也不会信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寂静笼罩了房间。屋外,寒风一刻不停的呼啸着,刺耳的风声有如幽灵的哀嚎;风雪敲打着玻璃窗,震得窗框砰砰作响。终于,小伙儿深吸了一口气。“好吧。”

 

他向前倾身,开始讲述自己的奇遇——

 

“我叫史密斯。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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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密斯•爱德华兹借着灌木丛的掩护,小心翼翼地举枪瞄准。此时此刻,那头雄性麋鹿正忙于啃食地上的苔藓,无暇四顾。史密斯屏住呼吸,把手指放在扳机上——

 

一只大鸟扑打着翅膀,尖叫着从树梢飞过。挂在松针间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活像派对上飞舞的彩纸。说时迟,那时快:受惊的麋鹿向后一跳,转身逃向密林深处;枪响了,子弹在麋鹿身后的雪地上溅起一片白雾,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山林间回荡。

 

嘭!……嘭!……嘭!……

 

史密斯长长地叹了口气,把猎枪跨在背上,站起身来,气哼哼地朝脚下的雪堆踢了一脚。他已经在山上转悠了好几个钟头,却一无所获。时间已是下午三点,而他必须在天黑之前下山。

 

当然,谁都知道打猎是件看运气的事儿——自己脸黑还能怪谁呢?

 

他骂骂咧咧地转过身去,眺望山顶。灰白色的浓雾阴沉沉地从乌云间压了下来,像一堵白墙一样阻隔了他的视线。变幻莫测的云团慢腾腾地翻滚着,吞没了白雪覆盖的山峰,遮蔽了挂满雾凇的山林,将一株株挺拔的青松化为朦胧的鬼影。他估摸着再过六七个钟头,整座山上都要起雾;这当然不是问题——等到那时候,他早就坐上回家的汽车了。

 

问题在于:他不想空手而归。

 

此时此刻,他不禁想起了父亲第一次带自己去猎场时的经历——当时,他才刚满15岁。父亲用手提着一只刚打来的野兔,给他一把小刀,叫他给兔子开膛。史密斯当然想在父亲面前表现得像个男子汉;可面对还在拼命挣扎的兔子,他却有些下不了手。在犹豫片刻之后,他咬紧牙关,狠狠地捅了下去。当肉虫般的肠子从野兔抽搐的后腿间蠕动着钻了出来,鲜血泊泊地溅上他的脸蛋时,他像个小女孩一样大声尖叫,转身就跑。

 

几周以后,他已经能自己给兔子和狐狸扒皮了。

 

父亲自豪的笑容令他至今记忆犹新——当然,还有第一次用猎枪击毙猎物时的成就感。从那以后,打猎就成了他最大的爱好。

 

说实话,史密斯很少光顾这片山林——毕竟这儿离城里实在是太远了。他平时打猎的场所是市郊附近的猎场,那里的猎物少得可怜,无非就是些野鸭和灰兔,连狐狸都没有。为了充分地享受狩猎的乐趣,史密斯每年假期都会抽出时间、来到真正的野外,与大自然亲密接触——就像现在这样。

 

难得出了趟远门,难道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去吗?当然不成。

 

史密斯摇了摇头,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现实。手表的指针指向下午三点半——五点再动身下山也不算迟。于是他提起猎枪,准备再往山顶走一段路,试试手气。

 

松软的白雪在脚下嘎吱作响,一株株挺拔的松树如有在雪地中站岗的哨兵。史密斯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希望发现猎物的蛛丝马迹;哪怕是野兔的脚印也好。就在这时,也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他在一棵松树的树干上看到了一团火红色的毛发。

 

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细细查看四周的地面。有了!一串浅浅的爪印——看样子是狐狸之类的小动物留下的。足迹从树下一路向前延伸,穿过一从低矮的灌木,消失在远处的雪坡后头。

 

史密斯露出会心的微笑。他从背上解下猎枪,抓在手中,大步向前走去。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一条红色的狐尾在远处的白雪中一闪而过。赤狐!他举起猎枪,又连忙放下。距离这么远,想一枪击中要害实在是太难了。

 

他小心翼翼地弓起身子,沿着雪地上的爪印匆匆而行,穿过低矮的树丛,翻过高高的雪堆,爬上布满碎石的小坡,又跳下低矮的岩壁。他睁大双眼,紧紧地盯着前方。火红的颜色不时地在在一片雪白间闪现,转瞬即逝:有时是一条从树干后伸出的尾巴,有时是雪坡后竖起的两只尖尖的狐耳。有那么一次,他觉得自己看到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在树丛间闪烁——当然,也许是他看走了眼。

 

史密斯知道狐狸已经发现了自己。但没有关系:它别想轻易甩掉他。他一面继续前进,一面在脑海中计算着前方的路线。

 

正如之前说过的那样,史密斯并不是这片森林的常客;但他的记性很好,对这一带的地形还算熟悉。前方不远处应该是一座断崖。猎物无处可逃了。

 

史密斯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临了。在爬上最后一道雪坡的同时,举枪、瞄准的动作瞬间完成。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开始用力……

 

然后突然僵住。

 

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预想中的断崖,而是一望无际的松林。沾满白雪的松针在寒风中微微摇晃,沙沙作响。狐狸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他茫然地眺望着眼前陌生的景色,拼命回忆自己走过的路线。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在山坡上?松树下?还是在——啊,对了。刚才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猎物身上,居然忘了看路;就在第二个岔道哪里——他走的是左边,还是右边?他隐约记得去断崖的路应该是往左,却想不起自己当时到底选择了哪个方向。

 

史密斯回过头去。飘落的新雪不知不觉地覆盖了他的足迹。不久之前,他还觉得周遭的景色有几分眼熟;可现在仔细一看,却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松树在风雪中矗立,像枯瘦的巨人一般俯瞰着他;脚下的白雪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活像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大海;乌鸦从空中飞过,那刺耳的叫声仿佛是在嘲笑地上迷途的猎人。

 

史密斯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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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儿打了个喷嚏,身子忽然哆嗦起来。老人站起身来,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他抓起杯子,一饮而尽。“谢谢。”

 

“没关系。”老人摆了摆手。“这么说来,你在山上迷路了。这也是常有的事——林子里的岔路实在是太多了。”

 

小伙儿点了点头。“可能是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了。”小伙儿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我想不起来。接下来就起雾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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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密斯努力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他告诉自己:只要一直往山下走,就能找到小镇。有好几次,他觉得自己好像认出了前方的路:再爬过这座雪堆,就能看到山脚下的公路了!但待他兴匆匆地登上雪堆,出现在眼前的却依旧是一望无际的白雪。

 

他不知第几次掏出手机,举向空中——还是没有信号。这也是当然的,毕竟这里可是荒郊野外呀。

 

这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他安慰着自己。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在往山下走。只要能下山,一切都好说。

 

——万一搞错了方向怎么办?万一小镇在山的另一边呢?

不会的。我心里有数。

——你确定吗?

当然。

 

他抬起头来,遥望西面的天空。血红色的夕阳将片片乌云化为灿烂的晚霞。金黄、赤橙与朱红的光彩撒向大地,给眼前白茫茫的世界增添了一丝暖色。要是在平时,这番美景想必会让史密斯感到心旷神怡;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却只有莫名的惶恐。

 

天就要黑了。

 

他转过身去,将目光投向山顶的方向。白色的雾气已经爬到了半山腰。朦胧的雾墙慢腾腾地翻滚着,越过远处的树梢,悄悄地向他逼近,犹如一场以慢镜头播放的雪崩。不久以前,史密斯还能看清山顶凸起的岩壁,还有矗立在那峭壁边缘的枯树。如今,这一切都被灰白色的大雾吞没了。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独自一人在野外走夜路已经够糟的了——要是再加上大雾,那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好在雾气运动的速度很慢,只要他加快脚步,完全可以在天黑之前下山。

 

可惜,他想错了。

 

两个钟头以后,史密斯站在陡峭的悬崖边缘,向下俯瞰。在高达数百米的峭壁之下,是一条空荡荡的公路。柏油路面在白雪与松林间蜿蜒穿行,就像一条黑色的缎带。他依稀记得在坐车前来的路上看到过这座峭壁,但它的位置应该是在雪山的另一侧。他左右张望,寻找通往山下的道路——可悬崖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一丝乳白色的雾气从他脚边溜过。他木然地抬起头来,看着白色的雾海淹没头顶的天空,淹没周围的树木,淹没视野中的一切。史密斯瞪大双眼,将目光投向东方。西沉的太阳化为地平线上的一缕红光,渐渐消失。最后的一缕晚霞消失在夜幕之中,取而代之的是满天星斗。

 

天黑了;大雾笼罩了整座雪山。

 

“有人吗!”他忽然俯下身来,对着峭壁下的公路大叫起来。“来人哪!”

 

当然没有回应。但他还是继续叫着,直叫到口干舌燥,声音嘶哑为止。他透过翻滚的白雾,眼巴巴地扫视着下方的公路,希望看到从远方接近的车灯。无数个“也许”在他的脑海中打着转儿:也许哪辆路过的汽车会听到他的呼救声,在路边停下。也许他们会联系警察,让他们派人来救他。也许他们还有直升机。也许……

 

呼呼的风声在史密斯的耳边响起。晚风夹着雪花钻进他的领口,冻得他浑身发抖。他慌忙拉高衣领,护住脖颈,又把戴着手套的双手插进裤兜。冷风不依不饶地纠缠着他,抽打他裸露的面部,钻进他的鼻孔和嘴巴,像看不见的钢针一样刺痛着他的喉咙和鼻腔。他忽然意识到:要是不赶紧找到出路,自己也许会活活冻死在大山里。

 

他的双手开始哆嗦起来,心脏扑扑狂跳。他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思考眼下的处境;可他的大脑却偏偏像是结了冰似的,一点儿也派不上用场。

 

“有人吗——!”他顾不上涌入口中的寒气,再次开口呼救。浓雾在他四周幻化出无数捉摸不定的形状,时而聚集,时而消散,活像一群在空中起舞的亡灵。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一次,他总算得到了回答。

 

一个黑色的人影在远处的白雾间缓缓浮现。起初,史密斯还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可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皮靴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透过雾幕隐隐约约地看到了来人身穿夹克、在雪中蹒跚而行的身影。

 

“帮帮我!我在这儿!快来呀!”

 

获救的狂喜令史密斯忘却了寒冷,忘却了一切。他迈开酸痛的双腿,朝着对方狂奔起来;他发疯似地挥舞着双臂,冻得通红的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安全脱险、踏上归途的模样。

 

雪夜中的来客终于从雾中现身了。史密斯满心欢喜地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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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

 

听到窗外的巨响,小伙儿忽然大叫一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那是什么声音?那是什么声音!”

 

“冷静点!”老人叫道,“那只是风声罢了!”

 

小伙儿仿佛没有听到。只见他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发出声音的窗口,脸上的表情有如一头被猎人围困的野兽。窗外的声音越来越大,震耳的噪音在室内回响。

 

咣!咣!咣!

 

“不!”小伙儿浑身发抖,“它来了。它就在外面!它来抓我了!”

 

“我说过了,这是风声——”

 

“不不不不不!不要进来!”小伙子扯着嗓门尖叫起来,连连后退。他在慌乱中碰翻了酒杯,又踢歪了凳子,差点摔倒在地。

 

“冷静点!”老人连忙站起身来,抓住他的肩膀。“够了!”

 

“放开我!放开我!”小伙儿拼命挣扎。“这门挡不住它!它马上就要进来了!”

 

“别胡闹了!”老人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外面什么都没有!”

 

一听这话,小伙儿挣扎得更厉害了。“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他嚷嚷起来,“放开我!不然我们都要——”

 

老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凑到对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给我冷静些。”他一字一顿地说。“听好了:它进不了酒馆!”

 

小伙儿的身体僵住了。老人放开了他的衣领,一老一少气喘吁吁地相视而立。终于,一脸茫然的小伙儿开口了。“你说什么?”

 

“我说它进不了酒馆。”老人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平静地答道。“只要没有受到邀请,那种东西是进不了屋的。”

 

“什么——你——你怎么知道——”小伙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问道。

 

“在山上住得久了,多少知道一些。”老人直视着对方惊恐万状的双眼。“要是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说给你听;但在那之前,你得先把自己的故事讲完。”

 

寂静笼罩了酒馆。风势渐渐变弱,窗户也不再砰砰作响。小伙儿用狐疑的眼神注视着老人,欲言又止。老人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伙儿迟疑片刻,然后坐了下来,盯着自己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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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密斯忽然停住了脚步。一种不祥的预感像乌云一般笼罩了他,令他心中的狂喜烟消云散。

 

此时,雾中的不速之客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他木然地抬起头来,仰视站在面前的身影——这人到底有多高?1米9?2米?也许更高?他打量着对方身上的衣服:只见他穿着一件看上去不算厚实的黑色夹克衫,前襟裂开了好几个口子,就连红色的“ADIDAS”商标也被磨去了一半;脏兮兮的裤腿上结满了白霜,裤脚已经被撕烂了,隐约可以看见裸露的白色脚踝。拉起的兜帽在月光中投下漆黑的阴影,遮盖了那人的面容。

 

“你——”史密斯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任何精神正常的人都不会穿成这样在雪中行走。眼前的景象实在是怪异至极,令他不知如何应对。对方慢腾腾地抬起一只胳膊,好像要和他握手;有那么一瞬间,史密斯居然傻乎乎地想要握住伸向自己的手;然而待他低下头来时,却看到了那只手的模样:长满冻疮和黑痂的灰白色皮肤,扭曲畸形的手指,还有足足五公分长的黑色指甲。

 

史密斯尖叫一声,本能地向后跳开,刚好躲开了朝自己袭来的利爪。一声非人的咆哮响彻夜空,让他觉得自己的血管里仿佛一下子灌满了冰水,寒彻骨髓。他眼睁睁地看着破旧的兜帽向后滑落,露出一张无法描述的面孔。

 

起初,那是一张死尸的脸。也许它曾经是某位迷路的登山者,已经在冰雪中沉睡了多年。如今,它终于厌倦了孤独的长眠,要把史密斯拉去与它做伴。一条冻僵了的蜈蚣挂在它那空洞的眼窝边缘,随着它蹒跚的脚步轻轻摇晃;它张开黑洞洞的嘴巴,露出冰冷、漆黑的口腔与参差不齐的黄牙,迫不及待地想要啃食活人的血肉。

 

然而,还没等史密斯反应过来,活尸的面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枯瘦的老人。只见他土黄色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既像放了一冬的蔫苹果,又像干巴巴的核桃仁。当他抬起头来时,史密斯看到了他被白翳包裹的眼球——还有额头正中沾满鲜血的弹孔。

 

转瞬之间,无数张面孔从史密斯眼前闪过:一位楚楚可怜的少女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向他求救;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咧开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个被剥去了脸皮的男孩瞪大血红色的双眼,与他四目相对。寒风吹过,恐怖的幻象与变化多端的雾气一同消散,只剩下更加恐怖的现实。苍白可怖庞然大物撕下身上褴褛的布片,张开漆黑腐臭的嘴巴,发出无声的嘶吼。

 

史密斯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一切,也不想理解。头脑深处声音告诉他:这不是真的。没有死尸,也没有怪物;一切都是你紧张过头,产生了幻觉。但他的双手还是不假思索地伸向了背后的猎枪——恐惧与本能取代了陷入混乱的理智,驱使着僵硬的躯体采取行动。就这样,他一面放声尖叫,一面用颤抖的双手举起猎枪,抠动了扳机。

 

一道道明亮的火舌把冰冷的枪口烧得滚烫,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山间回荡。就在下一个瞬间,怪物的手臂化为一片朦胧的光影,从史密斯眼前闪过。猎枪从他的手中飞出,在半空翻了几个跟头,然后乒乒乓乓地滚下了山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张噩梦般的面孔已经凑到了他的眼前。

 

史密斯转过身去,落荒而逃。月光透过层层雾气,在雪地上投下漆黑的影子;当他看到身后巨大的黑影渐渐将自己笼罩时,仅存的理智终于离他而去。他忘记了近在咫尺的峭壁,忘记了自己应该逃向下山的方向,只顾迈开僵硬的双腿,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雾与雪之间奔逃。笨重的皮靴掀起点点雪屑,飞进他的眼睛里,痛得要命;脚下的雪堆、碎石与枯枝一次又一次地缠上他的鞋带,挂住他的裤脚,仿佛要将他永远地留在这座大山之中,在不可名状的怪物腹中长眠。

 

“救命啊!”他用嘶哑的声音哭号,“救命啊!”

 

回答他的只有身后近在咫尺的咆哮,以及吹上后颈的冰冷气息。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可怕的追击者始终近在咫尺。当他由于惊恐而加快脚步时,它也会开始加速;待他筋疲力尽,放慢速度时,它又会悠然地跟在他身后。他隐约想起了小时候家里养的大花猫:每次它追逐老鼠时,都会故意将猎物放走几次。当时他还有些纳闷,不知道它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现在想起来,也许是猫儿爱玩的天性使然。

一个令人不快的念头从他混乱的脑海中闪过——现在,我就是老鼠,而它就是猫。

 

他蹒跚着踢中了一块埋在雪中的石头,脸朝下摔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像溺水的人一样手忙脚乱地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白茫茫的雪花四处飞溅,遮蔽了他的视线;松软的雪层有如泥沼,让他越陷越深。

 

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史密斯的胳膊。他抬起头来,看到了怪物血红色的双眼。冰冷的利爪插入他的肩膀,温热的液体随之涌出,浸透了厚厚的棉衣。他拼命地挣扎着,徒劳地用冻僵的双手连打带抓,直到指甲出血。他的视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猩红,令人作呕的铜腥味在鼻腔与舌尖弥漫。剧痛渐渐褪去,眼前的一切慢慢地变暗;他的手臂终于没有了力气,软绵绵地搭在身边的雪地上。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也许是挣扎中从他的口袋里掉出来的——碰到了他的手指。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摸索着,抓到了弹簧刀的刀柄。这是史密斯用来给小动物剥皮的家伙;直到刚才为止,他早已把这把不足十公分长的小刀抛到了脑后。

 

没有时间多想了。他咬紧牙关,大吼一声,弹出刀刃,用尽全身力气刺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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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儿讲到这里,全身早已抖成一团,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哭腔。老人皱着眉头,一边听,一边慢慢地点头,若有所思。

 

“那么,你用小刀刺它了?”老人问。“然后呢?”

 

“我TM怎么知道!”小伙子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等我醒来的时候,就一个人躺在雪地上了。”

 

“接下来你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跑了!……天知道那个鬼东西会不会回来。”小伙儿打了个冷战,“我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就看到这地方了。”

 

“我明白了。”老人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我再去给你弄点热水。”

 

小伙儿连忙伸手抓住他的衣角。“等等,你刚才说它进不了酒馆。那是什么意思?”

 

“等我帮你倒了水,再慢慢说话。”

 

“我不渴。山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你说过,等我讲完就告诉我的。”

 

“谁知道呢!等喝完水再说。”

 

“你肯定知道点什么。”小伙儿不肯放弃。“我能看得出来。”

 

老人叹了口气。“好吧,你坐好。”

 

两人再次在吧台前坐定。小伙儿紧紧地盯着老人,期待着他的回答;可后者却翘起二郎腿,盯着壁炉中的火苗,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片刻之后,他才慢慢地开口说话。

 

“我是印第安人。”他说,“小时候我听爸爸说过:在白人来之前,这里没有小镇,也没有公路,只有森林。大家都住在山腰的小村子里,靠打猎过活。爷爷从前是村里的巫医,爸爸年轻时也是干这一行的。我从他们那儿学过一点儿手艺,也听来了很多故事。”他转向对方。“你听说过温迪戈吗?”

 

“温迪戈?那是什么?”

 

“是我们这一带的传说。”老人微微一笑。“附近的印第安人都知道温迪戈。爷爷说,它们是雪山里的精灵,什么都吃:狼、麋鹿、熊、鸟,当然也包括人。有人说爱吃人肉的人会变成温迪戈,还有人说它们是先祖的怨灵。但那都是胡扯——温迪戈就是温迪戈。

 

“它们住在雪山里,与寒风与白雪为伍,冻得瑟瑟发抖,却永远冻不死。它们一天到晚都在找东西吃,可再怎么吃也吃不饱。它们和其它生灵不一样,没有灵魂;纵然它们吃再多的肉,喝再多的血,也无法弥补这一点。爸爸说,从前每年冬天村里的人都要在门口挂上狼牙。听说这样一样,温迪戈就进不来了。”

 

他指了指关闭的大门。小伙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用图钉挂在门板上的几块白色物体,看上去倒的确像是动物的牙齿。

 

“——当然了,要是你自己开了门,这招可就不灵啦。”老人微微一笑,“但是没有人会做那种蠢事,对吗?” 

 

小伙儿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用手指使劲儿地揉着太阳穴。

“头疼吗?”老人关切地问。

小伙儿点了点头。“疼死了。”

“没事。我帮你冲点热咖啡。”

 

老人站起身来,一面慢慢地走向吧台后方,一面继续说下去。

 

“你也不用觉得自己倒霉——在这座山上碰到怪事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你知道吗?起初这家店是开在镇头的。后来,来了一群白人,说是要在那里建铁路、盖商场。他们给了我一笔钱,叫我卷起铺盖走人。可我不想离开这座山——毕竟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呀。于是嘛,我就在这里重新开张了,因为这儿是大伙上下山的必经之路。附近的猎人和登山者经常光顾我的酒馆,小酌一番,聊聊在山上的见闻。比尔每隔一两个月都要来这一带登山;他说自己在半山腰见过一个浑身灰白的东西,比小松树还高,可一走近就消失了。老杰克是隔壁镇上的猎户,也是我这儿的常客。就在上星期,他还发现过一只麋鹿的尸体,不知被什么东西撕成了碎块,鹿头挂在好几米高的树枝上。”

 

说到这里,老人关上了话匣子,开始低着头在吧台后忙碌。小伙儿用手抹了把脸,困惑地摇了摇头。

 

“你觉得是这个温……温特……”

 

“温迪戈。”老人拿出一个茶杯,慢慢地往里倒着什么——也许是速溶咖啡,也许是可可粉。

 

“哦对——你觉得是就这个温迪戈袭击了我?”

“有这种可能。”

“那,那东西为什么还穿着衣服?”

 

听到这个问题,老人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迟疑,却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只见他一面说话,一面往茶杯里倒水;白色的蒸汽腾腾升起,将老人的面孔笼罩在水雾之中。

 

“温迪戈善于模仿。它们会穿上受害者的衣服,伪装成它们的样子,瞒天过海。爷爷说过,有些温迪戈会用邪恶的魔法改变自己的相貌,或者把猎物的皮穿在身上。谁知道呢?也许你看到的那身衣服就是上一个被它吃掉的可怜虫留下的呢。”

 

“你怎么——”

 

“我不知道。”老人把冒着热气的茶杯端在手中,从吧台后走了出来。“我得提醒你一下:刚才那些都是我从长辈那儿听来的传说。附近的猎户和印第安人都相信温迪戈;至于你嘛——要是你不信这茬儿,就当个故事听听也无妨。”

 

“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小伙儿一脸迷茫,“也许我只不过是在山上晕倒了,做了一场噩梦。可是——妈的,真是见了鬼了。”

 

“或许吧。”老人端着茶杯站在原地,似乎并没有重新坐下的意思。“顺带一提:你知道山上起雾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吗?”

 

“什么时候?”小伙儿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

 

“六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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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中的空气凝固了。

 

“这不可能。”小伙儿皱起了眉头。“我怎么可能在雪地里躺了六——”

“是的。”老人平静地看着他。“这不可能。”

“你是在开玩笑吗?”

“不。”老人摇了摇头。“你真的不记得了,对不对?”

 

小伙儿想要回答,却没能说出话来。他突然捂着脑袋呻吟起来。“老天。我的头疼得要命。快把咖啡给我。”

 

老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用的。”

小伙儿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对方。“什么?”

“没用的。咖啡治不了你的头疼。来,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的名字。”老人又重复了一遍。

 

小伙儿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史密斯。”他说。“我叫史密斯。”

“你姓什么?”

没有回答。老人仔细端详着小伙儿困惑的神色,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片刻沉默之后——

 

“真奇怪。”小伙儿低声嘟哝着。“我想不起来了。我是不是在外头被冻糊涂了?”

“也许吧。你的确是在外头冻得够久的了。”老人回答。

 

小伙儿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一阵阵白色的雾气正从他的指尖渗出,懒洋洋地在吧台上扩散。“这是什——”

 

“是冷气。”老人说。“你该动身了。”

小伙儿一愣。“现在?”

“是的。”

“可是你刚才说过,明天早上会有人接我下山。”

“我不是叫你下山。你该回家了。”老人回答。他的眼神让小伙儿觉得有些异样:“偷来的始终不属于你。维持不了多久的。”

 

小伙儿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当他张开嘴巴时,却只能发出奇怪的嘟哝声。他绞尽脑汁,想找到自己要说的字眼,但一切都是徒劳。他想不起自己的姓氏,也想不起——

 

他茫然地扫视着陌生的酒馆,扫视着空荡荡的桌椅,扫视着炉中熊熊燃烧的柴薪。忽然之间,一幅幅既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像过电影一样一闪而过。

 

他是史密斯。

他坐在火车上。

他拿着猎枪站在山脚下。

他一边上山,一边哼着小曲。

(他在茂密的树丛中奔走)

他举起猎枪,瞄准一只野兔。

打偏了。

(他透过枝叶间隙,窥视着手持猎枪的人儿——那人是谁?)

 

记忆的漩涡渐渐清晰。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发灰的皮肤渐渐开裂,露出丑陋的黑痂。更多白气从脱落的皮肤下涌出,在吧台表面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白霜。“不,不。”他喃喃自语。

 

他不是史密斯。

他朝史密斯走去。

史密斯尖叫着举起猎枪。他挥动胳膊,把枪打飞了。

史密斯尖叫着逃走。他紧随其后。

史密斯摔倒了。他迫不及待地撕开猎物的身体,喝下第一口新鲜的血液。腥热的暖流在他体内流动——久违的温暖啊!幸福的泪水湿润了他的眼角。

他喝干了史密斯的血。

他吃光了史密斯的肉。

当他伸手掰开史密斯的头骨,吮吸粉红色的脑髓时,温暖的记忆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他沉醉在那不属于自己的梦幻之中,玩味着残存于温热脑浆之中的每一分快乐,每一种感觉,每一段故事。

他在血迹斑斑的白雪中躺下,闭上双眼。史密斯的血、肉和记忆充斥了他的血管,他的胃肠,还有他的大脑。。

他不再冷了。他觉得很温暖。

然后——

他睁开眼睛,困惑地环顾四周。记忆的洪流淹没了他的意识,令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

他绞尽脑汁地想呀,想呀,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他是史密斯。他必须赶紧下山求助。

 

“不是这样的。”他想要大叫:“这不对。”可是他已经无法说话了。史密斯的脸皮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最后一点理智也随之分崩离析。温迪戈发出愤怒的咆哮,向眼前新的猎物伸出利爪——

——好冷,好冷,好冷

——好饿,好饿,好饿

(让我再体验一次温暖的感觉)

 

老人大声咏唱着不知名的咒语,把茶杯里的东西洒向眼前的怪物。混合着各种草药的药水在空中散发着异样的蓝色火光,将温迪戈吞没。

 

“Hastur nil'linghal fhatgn!Ia,Ia,Hastur!”

强烈的白光淹没了酒馆中的一切。

 

————————————————————————————————————————

 

第二天早晨。

 

“老爷子,就这些啦。”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粗把最后一个纸箱扔在吧台后,然后站起身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七箱啤酒,一箱也不差。”

 

“好,好,辛苦了。”老人微笑着递上装满啤酒的酒杯。大汉端起杯子,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儿。

 

“我说老爷子,过几天又该到登山的旺季啦。”他翘起二郎腿,从兜里掏出一只卷烟。“你这儿也该多备些货了。”

 

老人笑了笑。“库存够用了。这儿比不上镇里,都靠几个老客撑场面。”

 

“那你怎么不搬回镇上?”大汉又问,“那儿的生意可比这镇外好多了。”

 

“现在不像以前了。”老人摇摇头。“店面都得花钱租。租金可不便宜哪。”

 

“哎,那倒是,那倒是。”大汉把卷烟塞进嘴里,开始在口袋里翻来翻去,寻找打火机。老人从吧台下取出一盒火柴,擦亮一根,送到他面前。大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咧嘴一笑。

 

“还在用火柴?”

“老习惯,改不了了。”

 

一阵吞云吐雾之后,大汉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好,老爷子,那我走啦。”

 

“回见。”老人点了点头,犹豫片刻,然后又加了一句:“小心温迪戈。”

 

大汉噗的一声笑出了声。“你怎么又提起温迪戈的事儿了。”

 

老人耸耸肩。“突然想起来了呗。”

 

“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大汉摆摆手,“我可不是杰克那种老神棍,不信这种神叨叨的玩意儿。”

 

“小心驶得万年船。”

 

大汉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以示道别。老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苦笑着拿起手帕,开始擦拭桌上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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