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藏尸记》

《藏尸记》
By OCEANGREEN

下午1点。

伯德·史蒂文森把工具间的房门紧紧反锁,然后坐在长凳上,把自己的指甲盖儿咬得咯咯作响。约翰·科雷西一动不动地躺在他面前,额头上绽开的窟窿里露出白森森的骨头与令人作呕的粉色浆液。鲜血缓缓地从他的伤口中流出,汇成了一滩不断扩大的殷红。

伯德并不想杀人。他只想和约翰好好谈谈:吓唬他一下,警告他不要和人家的老婆鬼混。但事与愿违——情况一下子就失了控。在他从衣柜里抽出手枪的时候,约翰尖叫一声,扑上来抓住了他的胳膊。也许他以为伯德打算开枪;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伯德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记得自己也开始尖叫,连连后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抠动扳机——也许那只是一种条件反射式的动作。

约翰躺在地上。在小说和电影里,死人的表情总是像睡着了一样。可约翰的嘴巴却咧开着,露出两排咬紧的牙齿。在伯德看来,这幅嘴脸就像是在嘲笑自己。

“王八蛋。”他用颤抖的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可新的汗珠马上就渗了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拿出手机,开始拨号,然后又收了起来。难道他要去自首吗?自首了又能如何?也许可以少判几年。但60年和70年又有什么区别呢?对于一个年过四十的人来说,几十年的刑期无异于无期徒刑。没有人会为他作证——难道他要指望玛丽吗?

不。当然不行。那个女人一直在背着他和约翰约会。他怎么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她呢?尤其是他昨晚还借着酒劲儿抽了她一个大耳光,告诉她要是再敢和约翰见面,就把她……就把她……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约翰,一股莫名的恨意油然而生:这个恶魔!活着的时候勾引他的老婆,如今死了还要拉他垫背。看看他那副龇牙咧嘴的模样!

“畜生。”伯德咬紧了牙关。“该死的狗东西!”

约翰乳白色的眼睛死死地注视着他。也许是错觉使然——伯德总觉得尸体的嘴巴咧得比刚才更大了。

——没错,它仿佛在说。我抢走了你的老婆。那又怎么样?

“闭嘴。”

——你觉得拿把枪就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男人了?它嗤笑着说,看看你现在这幅德性!都快尿裤子了吧?

“你这——”

伯德猛地站起身来,举起拳头——然后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脑海中恼人的声音随之消失。

集中注意力!集中!

他站起身来,开始在工具间中踱步。不,他不能报警,也不能让玛丽知道。他不安地注视着房间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垃圾袋——那是从各个楼层的垃圾桶里收集起来的垃圾。几个小时之后,回收车便会如期而至,而同事们也都会到工具间里来搬垃圾袋。

在那之前,他必须想办法处理掉约翰的尸体。

等等。搬垃圾袋?………

一个奇妙的主意在他的脑海中闪过。搬垃圾袋!

他连一秒钟都没有浪费。不出几分钟的功夫,约翰就被装进了一个特大号的黑色垃圾袋里。伯德小心翼翼地把废纸和纸盒塞进垃圾袋的空隙处,直到从外头彻底看不出人体的形状为止。接下来,他从房间角落拿出拖把和塑料盆,把地上的血迹拖了个一干二净。

末了,他一面喘着粗气,一面俯视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不过是一堆垃圾袋里中的一个而已——没有血迹,更没有死尸。

一副生动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在下班前的半个钟头,他、汤姆·斯图尔特和迪恩·费雪一起来到工具间门前。汤姆会皱着眉头,问他约翰是不是又偷懒跑去抽烟了;而他则要说:那家伙平时就是这样儿,随他去吧。等到开始搬东西的时候,他会抢先一步,把最大的袋子扛到肩上,然后一面和其他两人一起下楼,一面告诉汤姆说街对面新开了一家酒吧,价格还算公道。最后,他会把垃圾袋——把约翰——扔进回收车里,听着压缩机的轰鸣声,如释重负地转身走开。待垃圾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车厢里的尸体早已变成了与废纸和塑料碎片混在一起的烂泥。

问题解决了。简单得难以置信。

不;一个令人不快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迟早会有人发现的。他们会检查dna。他们会调查今天值班的保洁员有哪些。他们会——

伯德使劲儿地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脑海中的声音却不肯放过他。他强迫自己将视线集中到眼前的垃圾袋上,仔细观察塑料皮表面凸起的形状。无懈可击。他想起了尸体狰狞的笑容——想起了约翰无声的嗤笑。

“我不会去坐牢的。”他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我不会为你这个人渣去坐牢。你听到了吗?”

没有回答。当然没有。

一股寒气忽然爬上了伯德的背脊,叫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猛然转过头来,发觉自己身后空无一人——寒气也随之消散。

——我杀人了。他们会抓住我的。

“不会的。”他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回荡: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犹如一记当胸重拳,令伯德无法呼吸。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就要因心脏病发倒毙在工具间里,与玛丽的情夫一起长眠。

“谁?”
“伯德?是你吗?”是汤姆的声音。伯德深吸了一口气。
“是我。我在收拾垃圾袋呢。”
“我来拿拖把了。”

伯德走向房门,打开门锁。汤姆扶着门框站在门外,一脸困惑。

“伙计,你锁门干嘛?”
“不好意思,”伯德咧开嘴角,挤出笑容。“我不小心把垃圾袋弄破了,得收拾一下。”
“弄破了?要帮忙不?”
“不用了,已经搞完了。”

汤姆侧过头来,将视线投向伯德身后。伯德的心脏开始狂跳。

——他看出来了!
不可能。我清理得很干净!

汤姆叹了口气。“瞧瞧。又是这么一大堆。要是没了我们,这栋楼没过几天就得被垃圾埋上。”
“可不是嘛。”
“对了——你看到约翰没有?”
“他——唔嗯,我也不知道。可能——谁知道呢?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开小差了。”

这本应是预料之中的问题。可不知为何,他的舌头却像打了结似的,说起话来一点儿也不利索。伯德勉强地咧了咧嘴,挤出一丝笑容,暗自祈祷汤姆不会发现什么异样。

“唔嗯。”
“嗯?”

片刻沉默。汤姆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窗口,好像在琢磨着什么。伯德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好啦,开工时间。”汤姆叹了口气,“今天下午我们得把三楼搞定。”
“对,对。没错。”伯德继续保持着笑容。嘴角的酸痛阵阵袭来。
“对呀。所以,拖把?”汤姆扬了扬眉毛。
“什——啊,当然。”

当汤姆走过放在最前面的垃圾袋时,伯德的心提到了嗓门眼。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汤姆利索地拿起拖把,转身朝他笑了笑。两人就这样离开了工具间,开始了下午的例行工作。

一切如常。

————————————————————————————

下午2:30。

不可思议的是,汤姆和迪恩好像没有看出异样。

当他和汤姆来到三楼的时候,迪恩已经拿着水桶在楼梯口恭候多时了。清扫工作照常开展:首先是过道,然后是各个办公室的废纸篓,最后是卫生间。当他们来到卫生间,挂起印有“清洁中——请勿使用”字样的塑料牌时,伯德匆匆地来到洗手池前,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他的脸色白得像纸。

——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一面将拖把浸入水桶,一面悄悄地观察汤姆和迪恩的神情。汤姆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拖着地上的瓷砖;迪恩像往常一样一面清洗隔间,一面用耳机听着音乐,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

——是我多心了。

他把水龙头拧到右边,用热水抹了把脸。还不错:现在他的脸色看起来自然多了。

清洁洗手间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不出半个钟头,下午的工作就结束了。

“我来把东西带回去。”伯德说。
迪恩摘下耳机,露出大大的笑容。“谢啦,老兄。”
汤姆看了看手表。“离回收时间还有两个钟头。我要和迪恩去楼下喝点东西。一起来吗?”
“谢了,不过我觉得有点儿闷,得去外头走走。”
汤姆耸耸肩:悉听尊便。于是伯德把拖把装进水桶里,一手拎桶,一手提起今天的最后一个垃圾袋,匆匆地向工具间走去。

还没等他打开工具间的房门,伯德就感觉到了异样。一股淡淡的异味钻进了他的鼻腔,闻起来就像后街胡同里的垃圾箱淋了雨的味道——酸味、腥臭、还有一丝令人作呕的甜味。

他看了一眼窗外——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但气温并不算高。他在早上出门前看过天气预报:正午的最高温度是多少来着?10度?还是12度?

不可能。绝不可能是尸体的味道。是垃圾。
——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五六年了。垃圾的味道不是这样的。

刺鼻的异味再次袭来,比刚才更加剧烈,呛得伯德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副可怕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浮现:汤姆和迪恩来到工具间,被恶臭呛得连连咳嗽。他们东张西望,寻找异味的来源,最终将视线投向了房间里最大的垃圾袋。

“不。”他下意识地叫出了声——然后慌忙环顾四周。好在周围并没有人。

除臭剂,他想这样想着,抓住了门把。工具间里有除臭剂。他要用上半瓶……不,哪怕把整瓶都用上也成。绝对不能让任何人闻到怪味。只要坚持几个钟头,到回收车来的时候就成。一旦约翰进了压缩机,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房门打开了。伯德迅速环视四周:工具架上的刷子和洗涤剂都在原处;备用的水桶和拖把还挂在墙上;就连墙角的抹布也纹丝未动。唯一的变化就是地上的垃圾袋。

最大的袋子裂开了一道三尺来长的口子。和尸体一起被塞进袋子里的废纸与垃圾从窟窿里漏了出来,洒在地上。然而真正吸引他视线的既不是裂口,也不是散落满地的垃圾——而是从裂口中露出来的东西。

起初,他并没有认出从垃圾袋里伸出来的脑袋。那是一颗足有两个篮球大小的白色肉团,原本应该是眼睛和嘴巴的地方只剩下深陷在浮肿皮肉之下的几个小孔。被活活撑裂的脸皮上布满了粉红色的口子,翻着泡的粉红色液体从其中缓缓渗出。几根比胡萝卜还粗的肉棍从脑袋下方钻了出来。直到他看清残余的指甲,才忽然意识到这些东西是约翰的手指。

伯德的大脑一片空白。不可能。他听说过尸体在腐烂时会膨胀变形——但是区区一个半小时,就………?

他转身反锁房门,然后俯下身来,开始干呕。他的胃肠翻腾不止,却连一滴酸水都吐不出来。

他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来,重新面对约翰浮肿的脸。两个黯淡的光点从肉团深处注视着他,淹没于肿块间的嘴巴微微张开。他仿佛听见了约翰的声音从那腐臭的裂缝之中隐隐传来。

——你以为这么简单就能甩了我?它的声音低沉、嘶哑。不对,老兄。我喜欢上你啦。我觉得我们很合得来。

“放屁。”

——很快你也要像我一样了。坐牢?谁愿意去坐牢?可是你藏不住我的。他们会把你拖到监狱里去,住单人牢房,每天只有15分钟的放风时间。到时候,你想给自己来个痛快都来不及了。

“闭上你的臭嘴。”

——听我说,这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磅”的一声,就完事儿了。不再烦恼,不再忧愁。只要——

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伯德惊慌失措地从房间一角拿起一个垃圾袋,盖住膨胀变形的尸体;然而异味却愈发强烈,仿佛下定了决心要戳穿他的秘密。脚步声逐渐接近,停在了门口。

“什么味道?”一个陌生的女声说。
“快走,真恶心。”她男伴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嫌弃。
“得和物业好好谈谈。”女人哼了一声。脚步声重新响起,渐渐远去。

伯德松了一口气。他用颤抖的双手检查门锁,然后重新转过头来,面对地上的尸体。

——啊,真好运!他们走了!它的声音不依不饶。他们去找物业投诉去了,这可不太妙。管理员很快就会——

伯德咬紧牙关,无视脑海中的低语。他强忍着恶心走上前去,展开一个新的垃圾袋,比划了一下。不够大。一股寒气爬上了他的背脊。

尸体胀大了,袋子装不下了。

为什么?尸体腐烂得有这么快吗?难道是那个王八蛋在到阴曹地府报道之前吃过什么东西,加快了分解速的速度?肯定是这样。

——不,老兄。我可没吃什么东西。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会儿。

当然,伯德不是法医,也不懂尸体。他只知道一件事:必须在5点之前把尸体重新装好。

纠正——4点半之前。汤姆和迪恩肯定会提前来收拾垃圾袋的。

伯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3点整。他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也许更短。

——得了吧。干嘛非这么大劲?现在就给警察局打电话怎么样?就说你的枪走火了。哦,对了——我忘了。他们还会问你为什么要带枪来上班呐。

“闭嘴!”

耳边虚无缥缈的低语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死寂。伯德不禁打了个冷战。工具间里是不是突然变冷了?——不,是错觉。

他必须把尸体装进袋子里。马上。
但是这已经是最大号的垃圾袋了。
怎么办?
怎么办?

伯德用手指按住剧痛的太阳穴,拼命思考。他的视线从房间的一端移到另一端,从天花板挪到脚下——最后停在了自己身边的工具架上。

自从他来到这里工作的那天起,伯德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清洁工的工具间里要配备一把锯子。汤姆总是说,今后他们可以拿它锯锯塑胶水管或者木板什么的;但水管没有坏过,保洁员也不是木工。于是它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工具架的最下层,渐渐地被人遗忘。

伯德看看架子上的钢锯,又看看眼前令人作呕的尸体,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站起身来,走向工具架,抓住冰冷的锯柄。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
锯子会断的!
不会的。集中注意力!

他拿着钢锯走向尸体。肉块深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放下锯子,接着又拿起来。当锯条陷入死尸发白的皮肤时,恶臭令他无法呼吸。

1小时零15分钟之后,他离开了工具间。空气中弥漫着除臭剂的味道,刺激着他的鼻腔;但恶臭终于消散了。他把沾满臭味的外套脱下来,塞进自己的储物柜里。堆积如山的垃圾袋依旧如故——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只不过是每个袋子里都多出了一点儿内容罢了。

—————————————————————————————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在伯德眼中就像一个小时一样漫长。

他来到楼下的咖啡机旁,给自己买了一听饮料。当然,汤姆和迪恩早就不在那里了。他独自一人在大厅一侧的长凳上坐下,喝了一大口果汁。冰冷的液体流过他干枯的咽喉,刺激着他的口腔。疼痛使他连连咳嗽,差点把手里的饮料打翻在地。

他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正对前门的挂钟。秒针慢慢地移动着。太慢了。

他放下冷冰冰的铝罐,在大厅中来回踱步。5分钟。10分钟。当汤姆和迪恩终于出现在楼梯口时,他的心情就像一个大考当天的学生——既紧张、又有一种莫名的轻松。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嗨,汤姆。”他站起身来。
“嗨。回收车快到了。”
“是啊。老规矩。”

三人向工具间走去——伯德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汤姆和迪恩。

“今晚有什么打算吗?”汤姆的声音从背后飘来。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你走得有点赶。”

伯德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下意识地咧了咧嘴,挤出一丝笑容——然后又想起汤姆走在自己背后,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好在汤姆没有继续追问。照理说现在正是下班时间,走廊与楼梯上本应人来人往;可不知为何,此时的过道里却看不到除了三人以外的人影。当然,对于伯德来说,这倒是一件好事。

随着离工具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除臭剂的气味悄悄地钻进了鼻孔。要是汤姆和迪恩问起来怎么办?

——没关系。没什么好解释的。

在拐过最后一个弯角之前,一个可怕的场景从伯德脑海中闪过——一群大楼保安和物业管理员正站在工具间门口。有人闻到了尸体的异味,就给物业打了电话。此时此刻,他们正打开房门,在成堆的垃圾袋间翻来翻去,寻找恶臭的源头。

恐惧像闪电一样刺穿了他的胸膛。一股寒气爬上了他的背脊,令他难以呼吸。然而他没有停下脚步——不能停下脚步。

终于!

工具间的房门就在眼前。没有保安。没有物业。只有紧锁的房门。到头来,他不过是在自己吓自己罢了。伯德深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链。

“伙计,这除臭剂的味道可真大。”迪恩的声音。
“是啊。”他摸到了一把钥匙……插不进去。他把工具间和休息室的钥匙弄混了。“真不知道楼上那群人都往垃圾桶里塞了什么东西。”
“可不是。咱们赶紧把垃圾袋搬出去吧。”
“当然。”换一把钥匙。这次对了。转——

咣!!

三人慌慌张张地向后退去。伯德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知道那怪声的来源,也看到了房门的震动,却偏偏不愿意承认眼前的现实。

咣!咣!咣咣!!

“见鬼。”汤姆说。“搞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迪恩说。

两人的视线一起投向了伯德。

“我——”伯德张开嘴巴,可他要说的话却哽在了喉咙里。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伙计,你没把谁锁在工具间里吧?”

——我有。但是那个人已经死了。不仅死了,而且还被我大卸八块,装进了十几个垃圾袋里。

“——没有。”这是梦。这是梦。这是梦。这是一场噩梦。

咣咣咣!

自首吧——脑海深处的声音对伯德说。瞒不住了。
——闭嘴。闭嘴。闭嘴。

“我发誓,在我锁门的时候工具间里一个人也没有。”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那是怎么回事?老鼠?”
“这可不是老鼠能弄出来的动静。”
“那——”

汤姆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向前一步,把手搭在铁门上。“你好?”

咣咣咣。

“有人在里面吗?”

咣咣。

汤姆转过头来,面对伯德。“把钥匙给我。”

伯德感到无法呼吸,无法发声,就连转身逃走也做不到。他一次又一次地张开嘴巴,然后又合上,活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儿。末了,他只说出一个字。

“不。”
“什么?”汤姆诧异地扬起了眉毛。
“不。不行!”

伯德后退了一步。他的后背撞上了身后冰冷的墙壁。汤姆和迪恩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了他;那视线中仿佛蕴含着某种实实在在的力量,就像看不见的巨手一般,把他死死地压在了墙上。

“伙计,你怎么了?你的脸白得吓人。”
“怎么了,伯德?发生了什么事?”

他可以逃走。但是没有意义。纯属白费功夫。他还能跑到哪里去呢?已经结束了。警察会发现约翰。可是——可是为什么——?

伯德的双腿没了力气。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这是意外。”他几乎没能认出自己嘶哑的嗓音——那声音仿佛从天边飘来,显得无比遥远。“我向老天发誓,我没打算开枪。我只想吓唬他一下。这是个玩笑——不对。是恶作剧。我要教训他一下——可是他当真了。他要抢我的枪——我不能——你们肯定明白的——我的手指碰到了板机。我——这是走火!这是意外!”

他不知道汤姆和迪恩究竟有没有听明白自己断断续续的叙述。不,他们肯定听懂了。看看他们苍白的脸色!

“伯德,”汤姆小声问道,“你干了什么?”
“我——是约翰。我想吓唬他一下。我的枪走火了。可是——我真的没打算杀他!”

汤姆看了看迪恩。迪恩也看了看汤姆。伯德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从一张脸看到另一张,犹如等待判决的死囚。

“你是说你——对约翰开枪了?”
“是的,是的!不,不对。我是说,我的枪走火了。我不是故——”
“什么时候的事?”
“今——今天早上。就在工具间里。我以为他——我以为他死了。我不——”
“这不可能。”
“——什么?”
汤姆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今天早些时候我问你约翰到哪里去了么?我转头就给他发了短信。他刚才才给我回了个电话,说自己的老妈生病了,在陪她挂水,今天没来上班。”

伯德听到了汤姆的话,却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什么?”
“我说约翰今天根本没来上班。他请了病假,陪他老妈看病去了。”

短暂的沉默。

“伯德,好好看着我。你没事吧?”
“我——”

伯德没有看汤姆。他的双眼死死地注视着一旁的工具间房门。在那房门的另一侧,砸门声并未停歇。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所以说,”迪恩问道,“门里头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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