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牵手》

《牵手》
By OCEANGREEN

深夜。

小王孤零零地站在轻轨列车的站台上，恨不得狠狠地扇自己两个耳光。现在的时间是晚上11点半，照理说他早该回到家里，在暖和的棉被中进入梦乡了。可惜的是，他却在车上打起了瞌睡，而且这一觉就睡到了终点站。他还记得自己坐在拥挤的车厢里，一面努力撑开沉甸甸的眼皮，一面竖起耳朵聆听列车喇叭里响起的下一个站名；然后，他向后仰躺在椅背上，轻轻合上双眼。

在下一个瞬间，他猛然惊醒，看到的却是空荡荡的车厢——还有拍打着自己的肩膀，提醒他赶紧下车的乘务员。

一阵冷风吹来，小王不禁打了个寒颤，轻轻地跺起了脚。根据时刻表，应该还有最后一班回市区的列车。他在站台上等呀，等呀，不一会儿就用光了手机的电量，可回家的车却依旧没有出现。无奈之下，他环视四周，希望能找到其它乘客聊聊天，打发一下时间。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打被乘务员赶下车以来，小王就没有在站台上看到过一个人影。

不过这一回，幸运似乎站在小王这边。

缓慢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逐渐接近。他转过头来，看到两个身影正从站台另一端慢慢走来。这是一对手牵着手的中年男女，看上去年纪要比小王大不少。走在左边的是一个臃肿的女人，圆滚滚的脸上铺满了妆粉，厚实的嘴唇红得像熟透了的西红柿。她穿着一身撑走了形的黑色连衣裙，两条萝卜似的大腿把丝袜塞成了裹蒸粽。走在右边的是一个又瘦又矮的男子，脸色发黄，身上的白衬衫像是挂在衣架上似的，衣摆在身前荡来荡去。他深陷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嘴巴紧闭，像是鼻子下方的一条直线。

小王看着两人手牵着手、一言不发地走到自己身边。有那么一会儿，小王犹豫着要不要搭个话消磨消磨时间；可面对眼前这么一对儿，他却不怎么提得起聊天的兴致。正当他犹豫之际，站在女人身边的男人忽然斜过眼来，紧紧地盯着小王看。他那深陷的双眼在一片阴霾中闪着光，莫名地让小王想起了野兽的眼睛，连忙知趣地挪开了视线。

第二对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紧接着是第三对。小王回头一看：又有两对男女牵着手走上了站台。穿着花裙子的高个子女人与又高又瘦的男伴手牵着手，拽着他走上前来；满脸雀斑的女孩紧握着男孩的手款款而行——后者虽说比她高出两个头，身材却比走T台的模特还要细长、消瘦。一眨眼的功夫，三对牵着手的情侣并排站到了小王身边。最先来的女人看了看新到的两位女伴，用尖尖的嗓音说了些什么。高个子女人转过头来回答。长着雀斑的女孩低声嘟哝了几句话。三个女人很快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起来。和她们牵着手的男伴似乎对话题并不感冒；他们紧紧地抓着女伴的手，双唇紧闭。

小王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许是方言吧——他这样想着。看他们的打扮倒也不像加班的上班族。既然如此，这三对情侣（也许是夫妇）这么晚了还要坐车去哪儿呢？也许他们刚刚从同学聚会上回来？或者？……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忽然与三个男子的眼神相遇。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让他觉得背后发凉。他有些尴尬地与他们拉开了距离，然后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还是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眼神中仿佛带有一丝愠色。

——这警惕性也有点高过头了吧？

登。登。登。

孤零零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个身材高挑的长发女孩走上前来，站在小王与三对牵着手的男女之间。这是一个莫约20来岁的少女，穿着短夹克和T恤衫，乌黑的直发直披腰间，在站台的灯光下泛起别样的光泽。

小王不禁侧过头去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他尴尬地笑了笑，而女孩也眨着漂亮的大眼睛，也对他报以微笑；她白皙的脸庞在黯淡的灯光之下显得格外抢眼，犹如在泥潭中生长的莲花；只不过，她眼神却显得有些疲惫，面色也有几分苍白。小王看到了她手中的公文包，还有眼下的一抹青黑。想必这位也是和他一样刚刚加班回来吧？

女孩笑着对他挥挥手。小王愣了一下，连忙也对她点了点头。“晚上好。”他脱口而出。

没想到的是，女孩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她忽然转过身去，走向三对牵着手的情侣，小声说了些什么——而另外三个女人也用听不懂的方言回答。小王一头雾水地看着身边的四女三男，只觉得三个男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更加锐利了。

两个耀眼的光点从远处靠近，期待已久的车轮声在耳边回响。最后一趟列车终于到站了。小王松了口气，走进车厢，一屁股坐下。车门缓缓关闭，列车随之启动。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12点了？！好在明天就是周末，用不着早起。

“啊……啊……”

小王诧异地抬起头来。长发的女孩就站在他眼前，向他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握手的样子。她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喉咙里却没有发出一个能听懂的音节。站在她身后的，是之前出现的三对男女；他们手拉着手，在小王的座位周围围成了一个半圆形。

“啊——呜！”臃肿的女人说。
“嘎……啊。”高个子女人说。
“呼啦啦。”长着雀斑的女孩说。

小王尴尬地从一张脸看到另一张脸，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站在面前的女孩的嘴巴忽然裂开，露出两排针尖般的牙齿为止。

他尖叫着想要站起身来，可三个女人的胳膊一起按住了他的肩膀。站在最前面的女孩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右手。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右边的掌心钻进了体内，刺痛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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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之后，四对牵着手的男女走下了列车，来到空荡荡的站台上。面色红润、满面微笑的女孩牵着小王的手，与女伴们有说有笑，方才的疲惫早已一扫而空。

一个上晚班的保安正站在站台左侧，无聊地抽着烟。小王想要大声呼救，想要挣脱女孩的手，逃之夭夭。可是钻进他体内的神经却牢牢地控制着他的每一条肌肉，迫使他木然地向前走去。每走一步，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地流失，而身边女孩的脚步也愈来愈快。

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像其它三个男人一样，转动全身唯一尚可活动的眼球，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保安，希望能够引起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