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短篇练笔】《浸礼》

《浸礼》

By OCEANGREEN

事情发生在1922年11月。当时，意大利东部有一座叫做普里奇诺的小山村。几十年来，这里都是远近闻名的圣地，在这个富有宗教色彩的南欧国度可谓家喻户晓。

那时候，纵然大多数教区已经用洗礼取代了浸礼，可老规矩依旧在某些偏远的村镇盛行。普里奇诺人施浸礼用的不是教堂中的水缸或木桶，而是村头的池塘。每到周日，若有新的村民入教、或是来自其它地方的善信男女慕名而来，胡子花白的牧师就会披上织着金银丝线的法袍，带着寻求信仰与救赎的羔羊来到那汪碧绿浑浊的池水边，跪下祈祷几句，然后让到一旁，请受礼者走进水中，直到水面没过头顶为止。片刻之后，仪式便告结束，心灵涤荡一新的人儿双掌合十，走出池塘，感谢上帝的恩赐。

普里奇诺之所以出名，正是因为这座池塘。去过那里的人们都说，但凡是在这里受过浸礼的，无不受到了真正的赐福。失了明的老人走入水中，带着一双通亮的双眼走了出来；瘫痪多年的人被抬进池里，便自己站起身来；哪怕是将作恶多端的地痞流氓被投入池中，他也会流着泪忏悔自己的罪恶，从此再也不敢做出不义之举。久而久之，村子热闹了起来；来自整个意大利、乃至整个欧洲的人在村前排起了长队，想要泡一泡这神奇的圣池；至少，据他们所说，池水从未让任何一位来宾失望。

1922年是一个动荡的年份。尽管距第二次世界大战尚有10余年时间，但不详的乌云已然开始在欧洲上空凝聚。在那年，一位暴君被他的追随者们簇拥着爬上了首相的宝座。他的信使骑着枣红色的马匹来到普里奇诺，宣读用金色墨水写就的首相命令，将普里奇诺的池塘收归国有。拿着步枪和棍棒的士兵抓住游客们的肩膀，把他们撵出村庄。信使找到了村口教堂的牧师，叫他带路。

一路上，牧师走在最前面，士兵和信使紧随其后。终于，池塘就在眼前；信使挥挥手，叫士兵们在池边围起屏障，为首相大人的光顾做好准备。也许是周围的人都忙着干活，再不然便是负责看守牧师的人开了小差；总而言之，牧师忽然一言不发地走到池边，跳了下去。

片刻哑然之后，信使暴跳如雷地命令士兵们把无礼之徒从首相阁下的御池中拖出来，严加惩治。可是，还没等有人动手，一股潺潺水声便从地下响起，听起来有些像是拔掉浴缸水塞、水流回旋涌入排水口的声音，只不过音量增大了几十倍。碧绿色的池水中央忽然微微凹陷，继而急剧下降，从一片凹面镜变成了回旋的深渊。最终，每一滴池水都漏得一干二净，可池底却依旧无法看见；因为层层叠叠的白骨覆盖了每一寸泥土。

对于接下来所发生的事件，我们仅能从少许零星的记录拼凑推断。对骸骨的清理花费了四五天。有几十具通过牙齿记录被辨认为近期参加浸礼的游客与村民，而剩余的数百具则未经检验、草草埋葬。蹊跷的是，至今为止从未有过游客在池中遭遇意外的记录，而旅行记录也显示尸骨的主人们早已安然回到故里，与家人团聚。

当士兵们差人回到村里，传村长问话时，却发现小小的村落早已空无一人。为了掩人耳目，此事未经公布，仅在档案中粗略记录。直到1945年，当暴君的尸首被挂上洛托雷广场的木桩、久违的秩序重新归来之际，相关文献才与诸多前政府的报告与书信一起公之于众。

——摘自阿方索·比安奇教授的手稿，于2016年阅于米兰大学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