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院中之兽》

《院中之兽》

By OCEANGREEN


那只大灰狼已经在我家的院子里转悠了将近一星期了。

我看着它懒洋洋地趴在嫩绿的草坪上,张开血红色的大嘴打着哈欠,露出又长又尖的犬齿。它悠闲地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精悍修长的面孔转向我所在的窗口,一双冰冷的蓝色兽瞳仿佛要刺穿我的灵魂。

我打了个寒战,急急忙忙地拉上了窗帘。兽爪在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哒哒作响,渐渐接近窗口。我听到了爪子搭在玻璃上的咚咚两声,不禁后背发凉。

“怎么了,亲爱的?”玛丽安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猛地转过头来。

“没事儿,甜心。”我勉强地笑了笑。

她抱住我的腰身,轻轻地吻上我的额头。“最近你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是的,我看见了一头不存在的狼在自家的院子里转来转去——但我当然不能这么说。几天前我就和她说过了,当时她哈哈大笑,还以为我在开玩笑。然后,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当时那匹狼就站在门口;我冲过去阻止她,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直接从那匹狼身上穿了过去——就像穿过一团薄雾一样,提着皮包径直走出了花园。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了:要不然是我疯了,看到了幻觉,要不就是——就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想让生活恢复正常。

“我只是有些累了。”我随口答道。

玛丽安点了点头。“你最近工作得太辛苦了,应该好好休息。”

“我也这么想。”我精疲力尽地答道。

“我去帮你煮点儿热茶。”

“谢谢你,甜心。”

玛丽安微微一笑,转身走向厨房。我叹了口气。我今年刚满50岁,可身体却虚弱得像个70岁的老人,还患有严重的糖尿病。我的父母都是印第安人,而我则在20岁那年考上了大学的艺术系,搬进了城里,从那以后一直以作画为生,混出了名气,在纽约博物馆开过画展,也赚了不少钱。玛丽安从前是我的粉丝,比我小足足17岁。都说老夫少妻难免磕碰,但她却从来没有嫌弃过我;我们结婚已经有好些年了,日子过得算不上精彩,却也很是安稳。

直到几天前那匹该死的狼出现为止。

我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呆呆地看向客厅对面的窗口。果不其然:它还在哪儿,瞪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看。我低下头来,拿起一份报纸,遮挡它逼人的目光。就在这时,玛丽安端着热腾腾的茶杯走了过来,把杯子放在我的面前。

“亲爱的,给。”

“谢谢你,甜心。”

“你看起来有些不舒服。也许我们应该出去走走,你已经几个星期没有散过步了。”

——废话。我可不想和那头见鬼的畜生一起待在院子里。

“——下次吧,我有点儿累了。”

玛丽安什么也没说。她只是转过身去,自顾自地上了楼。我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件事,就连玛丽安也帮不了我。

当然,警察也不行。前几天我就趁玛丽安出去上班的时候报过一次警;他们叫动物管理中心派了一辆车来。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伙跳下车来,粗声粗气地问我狼在哪儿。我哑口无言,只能看着那头狼站在他们脚边,歪着脑袋静静地打量着他们。

他们看不见它。

我废了好些口舌才把他们打发走——有个脾气火爆的小伙子威胁说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也许我真的应该去看病了,否则我怎么会看到不存在的东西呢?

我心乱如麻地端起茶杯,将苦涩的浓茶一饮而尽,继而开始在客厅踱步。四周一片寂静,窗外的悉索声也变得格外刺耳。现在狼已经不在窗口了,但它还在院子里转悠。我能听见它的脚步声。也许我应该走出去面对它——如果它真的是我的幻觉的话,那么也许只要这样做便能让它烟消云散,就像那些儿时的梦魇一样。

但万一它不是呢?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眼前的房间打起了转。我向后跌坐在沙发上,努力睁开双眼,到头来总算没有让眼皮合上。直到这时,我才想起今天我忘了请玛利安给我注射胰岛素。

我大呼玛丽安的名字。下楼的脚步声传入耳中。“亲爱的,怎么了?”

“胰岛素。”我说。她马上就明白了。

“啊,天哪!我忘记了!”她睁大眼睛,“对不起亲爱的——我马上回来。”

我闭上双眼,让虚弱的身体彻底放松,直到玛丽安温和的声音将我唤醒。

“亲爱的,我来了。”

我睁开眼睛冲她笑了笑,伸出胳膊。她熟练地挽起我的衣袖,从围兜口袋里取出准备好的注射器。我是个不太擅长照顾自己的人,平时吃药打针全都靠玛利安打理。说实话——要不是有她在,没准我早就上西天去了。

玛利安在我身边跪下。有那么一会儿,我看着她微笑的容颜,觉得她就是整个世界。我忘记了窗外那或许并不存在的灰狼,忘记了血糖波动带来的不适,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

手臂上冰冷而熟悉的触感传来——是注射器的针头。

“亲爱的,放松点儿,不会痛的。”她说。

“早就习惯了,甜心。”我笑了笑。

可是就在那时,我却听见了玻璃窗向内打开的声音。一个朦胧的黑影窜进屋来,将玛利亚撞倒在地。我明明关上了窗户,可那灰色的野兽还是冲进了屋里。

“不!”我努力想要站起身来,可我的双腿却不听使唤——这想必是拜足足30个小时没有注射药物所赐。

玛利安发出可怕的尖叫,那充满痛苦和恐惧的声音仿佛要刺穿我的耳膜。当利爪插入她肩头的皮肤时,我终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向她伸出手去。她死死地盯着我看,一双蓝色的眼眸中写满了绝望,好像在向我求助——可巨大的灰狼也扭过头来,对我露出獠牙。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发现:那两双眼睛竟然如此相似。

于是我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

我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苍白的墙壁。苍白的被单。还有刺眼的白色日光灯。

我正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我居然晕倒了!)

“玛丽安!”我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玛丽安。”

一个板着脸的护士走进屋来。“史密斯先生,您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很好。”我环顾四周。“玛丽安呢?她也在医院里吗?”

护士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我忽然觉得心口仿佛灌满了冰水。“有位警官想和您谈谈。”她转过身去,对着门外小声说了几句。

一个满脸雀斑的年轻警察走进屋来,看起来还不满三十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在我的床边坐下。“早上好。您是威尔·史密斯先生?”

“就是我。”我说,“玛丽安怎么样了?她伤得重吗?那头狼——”

他皱起了眉头。“狼?”

我想起了上次报警的结果——想起了那个要把我送进精神病院的小伙子。“没什么。”我说。“告诉我她怎么样了。”

警察看了看护士。护士看了看警察。终于,还是警察开了口。

他们是在我身边发现玛丽安的尸体的。她身上虽说没有一丝伤口,却已经停止了呼吸。他们说她死于心脏病发。

——什么?窗户?不,所有窗户都关死了,是从屋里锁上的。

“节哀,史密斯先生。”他慢慢地说。

我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在那一刻,我只觉得全身都被掏空了。

这是一场噩梦:一头不存在的灰狼闯进家里,夺走了我心爱的玛丽安。玛丽安不会离开我的。这怎么可能呢?肯定是梦。也许那个小伙子说的没错:我疯了,被玛丽安送进了精神病院,现在正受困于自己的幻觉世界之中。我——

然而,警官的下一句话却将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拽了出来。

“我知道您的感受。但我们需要您配合我们的工作。”他从包里取出一本笔记翻了几下。“请您告诉我们,您妻子手里那支装有杀虫剂的注射器是怎么回事?”

—————————————————————————————

这一切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警察很快就抓到了玛丽安的情夫;他叫约翰逊,从前当过我的经纪人,却被我炒了鱿鱼。他们在一起已经有五年了。

经过审讯,约翰逊交代了一切。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将微量的杀虫剂掺入我的食物和药品中,每天来那么一丁点儿——神不知鬼不觉。

当然,在玛丽安死去的那天,他们终于等不及了。她的注射器里装的不是胰岛素,而是达到致死剂量的高浓度杀虫剂,足以在几小时之内送我上西天。

当然,由于血糖过低而全身乏力的我在这期间也无法离家求救。

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医生说,不久以后我就可以停止注射药物,改用口服了。

时至今日,我还是在努力说服自己:玛丽安是爱过我的,她只是受到了约翰逊的诱惑,一时糊涂而已。每到夜深人静之际,我总会回想起她的笑容,试图在那张微笑的面具之下发现一丝隐藏的阴霾。而当我蜷缩在被褥之间,昏昏入睡时,又总是梦见自己回到了那天下午,就这样躺在沙发上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玛丽安——已经死去、浑身腐烂的玛丽安——握着注射器向我走来。

我再也没有看见过那匹狼。也许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某种对危险的预感,或者说是本能;而玛丽安的死也可以用合理的方式进行解释:谋杀丈夫所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令她的心脏不堪重负,让它在关键时刻抛了锚。当然,对此我早已无从知晓。

此外值得一提的只有一件事:几个月前我回了一趟老家。这是我自父母去世以后第一次回去。我的叔叔很是热情,他伸手拥抱我,说我现在有了出息,让族人长了脸;他还把我带到他的木屋里,送给我一尊木雕,说是我们的图腾,能带来好运。

我看着手中粗糙的木块,一言不发。

那是一颗狼头——一只生着天蓝色眼睛的灰狼。


评论(18)

热度(72)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