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短篇】《点名》

《点名》
By OCEANGREEN

我们坐在小小的木屋中,一言不发。门外,暴风雨正肆虐咆哮。大滴大滴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木屋的玻璃窗上,令我们胆战心惊。

屋里的三个人纷纷缩在墙角,尽量远离窗口与房门:安德鲁抿着发白的嘴唇,一脸阴沉地把双手绞得咯咯作响。珍妮佛把脸埋在掌中,浑身发抖。我不知第几次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抱着微弱的希望看向屏幕右上方的信号显示。

没有信号。连一格都没有。

我将目光投向窗外。就在离木屋不到10米的地方,便是安德鲁的野营车。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棚上,溅起晶莹的水花。如果现在打开房门、全速奔跑的话,也许用不了3秒钟就能钻进车门——或许更短。我忽然想起了杰克几分钟前的话,不禁后背一凉。

“外头已经这么久没有动静了。”他说,“不管那家伙是什么东西,它肯定已经走了。再说,从门口到汽车这么近,跑过去顶多两三秒钟。”

他在我们的注视之下推开房门,迈开双腿,向汽车跑去。一切发生得太快,没有人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珍妮佛放声尖叫;安德鲁揪住她的后领,把她拽了回来。我冲向门口,一把将房门甩上,又用颤抖的双手把插销插好。

从这个视角,我无法看到杰克的遗体;但一道血红却沿着潮湿的地面蜿蜒而过,犹如鲜艳的毒蛇。

珍妮佛的抽泣声隐隐传入耳中。我看不到她被双手遮住的面部,可她颤抖的肩膀与苍白的肤色却足以让我想象她的表情。有那么一会儿,我拼命组织语言,却不知应该如何安慰她。无数张记忆中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杰克和珍妮佛一起走在街上,杰克和珍妮佛一起坐在公园的长凳上,珍妮佛依偎在杰克怀里,两人脸上都挂着孩童般的笑容。

“对不起。”到头来,我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珍妮佛抬起头来。她的脸上挂满了泪痕,一双漆黑的瞳孔中空无一物,好比两个了无生气的玻璃珠。“要不是你带我们来这里,”她的声音平静得让我心里发毛,“他就不会死。”

我无法反驳,也无法说话。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在我的脑海中打起了转。

——我为什么要带大家来这里野营?
这里是爸爸小时候带我来打猎的地方。自从离家以来,我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来过了。
——难道我的脑子坏掉了吗?没有手机信号的森林地带。我究竟在想什么?
爸爸说,没有比这里环境更好的林子了;他还向我保证,说这里非常安全。
——我真是个白痴。

“对不起。”我又说了一遍。
“我恨你。”
“我——”我一时语塞。

珍妮佛重新将脸埋进手心,眼泪从指间静静地滑落。安德鲁低声骂了一句,然后拉开身边的背包,抽出一把长长的野营刀。我的心脏开始狂跳。

“别做傻事。”
“什么傻事?比如说到连手机信号都没有的鬼地方过周末——这种傻事吗?”
“现在我们怎么办?”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快手帕,开始擦拭刀刃。“还能怎么办?我们必须采取行动。我可不想坐在这等死。”
“我们可以——可以再等一等。也许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你说过自己小时候经常在这里打猎。这里有人住吗?村子?镇子?哪怕是一两户人家也好。”
我拼命地回忆着。“有一个镇子。在山脚下。”
“离这里有多远?”
“两英里。”
“两英里。好极了。杰克连两米都没跑出去。”
“那是——”
“别说了。”
“可——”

安德鲁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我。“要不是那东西现在还在外面,我肯定会一拳打飞你的门牙。你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
“但现在不是这么干的时候。”他说。

除了点头以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安德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能指望救援了。”他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轮班监视外面的情况。你有武器吗?”
“我——”
“罢了。要是那东西闯进屋来,就全靠我俩啦。你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珍妮佛继续掩面落泪,连头也不抬——很明显,安德鲁口中的“我俩”并不包括她。

“要是——要是再过3、4个钟头还没有动静,就派一个人出去。把车开回来。”安德鲁继续说道。
“出去?谁?”
“你说呢?”

有那么一会儿,我没能领悟他的意图。我看着他平静的眼神,忽然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我?你想让我自己出去?”
“没错。”
“为什么?”
“总得有个人出去开车,这你也知道。我们的补给都在车上。没有水和食物,我们连三天——不,连两天都撑不住。”
我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悄悄地将目光投向珍妮佛,然后又匆匆地把头转了回来。“我们就不能一起去吗?这样——”
“要是它把我们都干掉了怎么办?你觉得她一个人能撑下去吗?”安德鲁指了指珍妮佛。很明显,他是对的。
“我们可以抓阄或者猜拳。这样公平。”我说。
“现在就很公平。”安德鲁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还是说你已经忘记是谁把我们弄到这个鬼地方来的了?”

短暂的沉默——整个木屋里只能听到珍妮佛的抽泣声。我想反驳,想告诉他我不想出去、也不能出去。但一切都太迟了。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
“很好。”安德鲁把刀子别在腰带上,站起身来。“现在,我来值第一班。然后——”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有那么一会儿,他的眼睛忽然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窗外的什么东西。我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不到一分钟的功夫,我们都贴到了玻璃窗前——就连珍妮佛也站起身来,走向我们身边。

三个受困的囚徒透过密集的雨帘,默默地注视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树海,还有木屋前潮湿的红土地。不知是谁在地面上划出了几个字母;雨水已经融化了字母的边缘,但整个单词依旧可以辨认。

Harold。我的名字。

珍妮佛用手捂住了嘴巴。我和安德鲁一起死死地注视着窗外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将我们从震惊中唤醒的是一个可怕的声音;它透过雨点的喧嚣传入我们的耳中,无比清晰。

——哈罗德,出来……

珍妮佛尖叫着逃向墙角。我与安德鲁慌慌张张地向后退去,生怕有什么东西就要破窗而入。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鬼魅般的低语转瞬即逝,只剩下雨点的连绵不断的啪嗒声。

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我的衣领。是安德鲁。我转过身来,看到了他涨红的脸庞与愤怒的双眼。

“给我解释一下。”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但我知道安德鲁不会给我思考的时间。当我开口的时候,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说服力。“我——我不清楚。”
“不清楚?那外面的那个东西——还是那个人,管他是什么玩意——他怎么知道你的名字?你倒是说话呀!”
“……我不知道。”
“放屁。”

我知道自己应该斩钉截铁地否认一切。我应该做出一副生气的表情,一把将他推开,告诉他自己与他们的遭遇、与杰克的死、与屋外的怪物毫无瓜葛。但我做不到。

爸爸说得没错。我根本就没有说谎的天赋。

见我低下头来,一言不发,安德鲁狠狠地将我推到一旁。

“去nm的!”他咚咚地跺着脚走开了。

我屏住呼吸,将目光投向窗外。文字一点点地在雨水中融化,渐渐消失。

时间不多了。我知道自己必须尽快下定决心。

唰。

听到背后的动静,我连忙转过身来。冰冷的刀尖抵住了我的脖子。安德鲁紧握刀柄,与我四目相对。他的表情虽说还算镇定,可颤抖的双手与杂乱的呼吸却暴露了内心的恐慌。

“你干什么?”
“它在叫你出去。”安德鲁的声音抖得厉害。“它想要的是你。”
“不,不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你和它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我不想陪你去死。杰克已经被你害死了。”
“我没有——”
“闭嘴。”

我将目光投向珍妮佛。她先是看看我,又看看安德鲁,一脸茫然。

“我们必须自救。”安德鲁说,“否则我们统统都得死。那东西想要的是他,你也听到了。”
“不。”我低声说,“你不明白。”

过了许久,珍妮佛才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安德鲁身旁。她的目光中写满了愤怒,令我心寒。

“珍妮佛。”
“他说得没错。”
“珍妮佛!”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我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次注视安德鲁和珍妮佛的双眼。

“对不起。”

说完,我转过身去,拉开房门,走出木屋。

它就在那里等我。无数只金黄色的复眼在雨中闪动,向我投来无法形容的目光。当它开口时,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有无数性别、年龄不同的人在同时开口说话。“哈罗德。”

“为什么?”我问。

没有回答。它长满利齿的嘴巴微微上翘,仿佛在嘲笑我的天真。

“你说愿意为了我改变。”我握紧了拳头。“你说你愿意像我一样走到他们中间去,像他们一样生活。你还说你不会碰他们一个指头。”

“我说谎了。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咯咯的笑声在空地上方回荡。“但你还是把他们带来了,就像你小时候与我一起出来打猎时一样。”

“我相信过你。”

“而我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儿子认清事实。”

“我不会变成你的。永远不会。”

“那么,你愿意和他们一起回去咯?”它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戏虐。

我回过头来,透过木屋的窗口看向珍妮佛与安德鲁。珍妮佛睁大双眼,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与茫然。安德鲁涨红了脸,一手把珍妮佛拥入怀中,一手紧紧地握住野营刀的刀柄。也许他们已经想清了事情的原委,也许没有。但是一切都太晚了——他们看到了。

我闭上双眼,努力回忆往日的时光:安德鲁、杰克、珍妮佛和我一起在毕业典礼上笑着,叫着,将学士帽高高地抛向空中;我与安德鲁在咖啡馆与酒吧中消磨着夜晚的时光,谈天说地;当然,还有杰克和珍妮佛每周末必定在facebook上发表的合影——那一张张温馨的照片总是叫人羡慕不已。然而,当我睁开双眼的时候,留在眼前的却只有地上的血迹、安德鲁手中闪着寒光的刀刃、还有珍妮佛空洞的眼神。

我默默地退到一旁。爸爸大笑着从我身边走过。当木屋的房门被打碎、尖叫声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深邃的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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