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短篇练笔】《晚餐》

《晚餐》

By OCEANGREEN


我和亨利分别坐在餐桌的两侧。在我们四周,是拥挤的餐厅——发黄的墙纸上印满了褪色的花纹,昏黄的灯光下排列着一张张小小的餐桌;许多食客围坐在桌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店里没有空调,热气与汗味弥漫在空气中,令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亨利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微微一笑。“这家店虽说算不上豪华,但味道保证一流。俗话说得好,酒香不怕巷子深。看看周围的人吧。”


我瞄了一眼坐在我们身后的老夫妻。妻子正某种听不懂的外语喋喋不休,而丈夫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向眼前的餐盘发起“进攻”。“可不是嘛。”


“当然,这儿的口味也不是谁都吃得惯的。不过嘛,只要你勇于尝试,吃上那么一两回,包你上瘾。”


“那敢情好。”我瞄了一眼桌边的账单。这是我第一次光顾,点菜的任务自然也交给了亨利。“L'âme Roast。L'âme Salad。这都是什么菜?”


亨利耸耸肩。“特色菜。都是这儿的招牌。”


“这我知道——可特色菜是什么菜?”


“哈。要说出来,可就算不得惊喜了。”


“让我来猜猜。”我苦笑着。“人肉。”


亨利睁大了眼睛。“老天。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咱们可不是在新几内亚。”


“我知道,开个玩笑。”


“啊哈。”


“得了。别卖关子了。你不是来过吗?”


“当然。每周末都来。”


“不带这么吊胃口的。”


亨利一本正经地摆了摆手指。“要是我告诉你,那就不好玩啦。当初老彼得第一次带我来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大跳。你只要知道两点就够了:首先,这里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然后,这儿的菜绝对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我不禁微微一笑。“你可别忘了,我是个厨师。”


“我怎么忘得了这个。要知道——”


亨利的话没有说完。一个穿着燕尾服的侍者推着手推车走到桌边,对我俩鞠了一躬。“久等了,两位先生。刚刚出炉的L'âme Roast,六分熟,配L'âme Salad。请慢用。”


两个沉甸甸的大号餐碟被摆到了桌子上。


“啊哈!”亨利的嘴巴快要咧到了耳根。“趁热。趁热。”


我茫然地看着他将餐叉伸入空无一物的餐碟里,搅动了两下,然后放进嘴里。他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有那么一会儿,他闭上了双眼,仿佛沉浸在美梦之中。


“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了。”末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咧着嘴说。“来吧,你也来尝尝。”


我尴尬地看了看空空的餐盘,又看看亨利,想知道他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尴尬间,我环视四周,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每个人的盘子都是空的。


白发苍苍的老夫妻用刀叉在空碟子里划来划去,有说有笑;金发碧眼的少女不断地把勺子送进嘴里,然后又拿出来,仿佛在畅饮看不见的浓汤;在餐厅最靠里的大圆桌上,几个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正一面拿着玻璃杯大口畅饮,一面说着粗俗的笑话——当然,他们手里的杯子也是空的。


“这——”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亨利;他也死死地盯着我。


“怎么了?吃呀。”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我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不安。“菜要凉了。”


“可是,菜呢?”


“这算什么问题?这不是吗?”他拿起餐叉在盘子上方的空气中搅动了几下。“你看。”


“我——”


我忽然意识到:餐厅里变得安静下来了。刚才还在喋喋不休的老妇人闭起了话匣子;畅饮空气的壮汉们放下了酒杯;金发碧眼的少女也把汤匙放倒了一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和亨利身上。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一双双闪光的眼睛,不禁感到一阵凉意悄悄地爬上了自己的背脊——我在他们的目光里看到了某些异样的东西,犹如窥视猎物的野兽。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指。是亨利。我转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吃吧。你得吃下去。”亨利的声音虽然柔和,却隐含着一丝命令的棱角。


“这——你们是在开玩笑吗?”


没有回答。


我犹犹豫豫地拿起餐叉,伸进空荡荡的餐碟。令我吃惊的是,餐叉刺进了什么东西。虽说我看不见,可从手指传来的阻力却不容置疑。


我诧异地看看亨利。他鼓励地点了点头。


我把餐叉放进嘴里。感知的洪流吞噬了我的大脑。当我闭上双眼之际,我看到了闪电、鲜血与奔逃哀嚎的人群;他们的尖叫声在我的耳边回荡。然而一眨眼的功夫,这一切就被强烈的鲜味淹没了。清甜、鲜美的甘露滑下我的食道,充盈着我胃肠。暖流在我的体内奔走,滋润着我的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


我敢发誓——打出生以来,我从来没有如此舒爽过。


当我睁开双眼时,我终于看见了盘子里的东西。几个半透明的人形正在盘底扭动,每个只有手掌大小。它们小小的面庞正对着我,正拼命张大嘴巴,仿佛在大声尖叫,却没有发出声音。我环视四周,看到了无数张笑脸——白发苍苍的夫妻微笑着向我点头;金发碧眼的少女捂着嘴嬉笑;饮酒的壮汉们一面哈哈大笑,一面使劲地为我鼓掌叫好。我看到了他们头上弯曲发光的羊角,嗅到了空气中硫磺的芳香。


我知道我应该害怕。但一个来自脑海深处的声音却告诉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我低下头来,隐约地看到了自己在餐盘上的倒影——于是,我终于明白了。


亨利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使劲儿摇晃。他的眼睛不再是天蓝色的了;它们又红又亮,好比两个燃烧的煤球。“欢迎加入我们,老伙计。作为庆祝,再来一份怎么样?”


“当然。”我哈哈大笑,露出满嘴尖牙。“为什么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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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L'âme 为法语,指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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