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短篇】《瞬间》

《瞬间》
By OCEANGREEN

男人侧身从半掩的房门中穿过，进入小小的起居室。窗外的天空阴云密布，室内的日光灯也没有打开。整个房间笼罩在昏暗之中，只有电脑屏幕的光线照亮了桌前的一小片空间。

男人小心翼翼地绕过衣架、衣橱与大堆大堆的脏衣服，来到坐在电脑前的男孩身边。屏幕上，是黑底白字的网页。页首，红色的“creepypasta”字样格外显眼。

男人犹豫片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

“可以听我说两句吗，孩子？”

男孩没有回答。他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像是看故事看得出了神。

男人苦笑。“那我就当你答应咯。”

他环顾四周，想找到可以坐下的地方。整个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也就是男孩身下的那把。末了，他走到床边坐下，清了清嗓子。

“这事说起来可能有些复杂。你听不明白、或者听不听都不要紧。我只是需要找个人把这件事讲出来。”

男孩继续注视着屏幕。男人并未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好像在看鬼故事。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你知道的：有时候，我们总会觉得自己在余光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转瞬即逝。很多人都有过这种经历，而这或许这就是大家都喜欢谈论鬼魂的原因。

“我们可能会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错觉，是我们的眼睛和我们自己开了个玩笑。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为了解释这一点，请允许我把话题扯开。你相信时间旅行吗，孩子？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告诉我们，有许多改变时间流动的方式——巨大的引力可以做到，高速运动也是一个办法。

“总而言之，时间旅行在理论上是可行的。只要我们能够得到控制时间流动所需的巨大能量，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们回到过去。那么，为什么未来的时空旅行者没能改写历史？为什么他们没有来到我们面前？

“你喜欢看科幻故事吗？我想你可能喜欢。既然如此，你可能听说过时间悖论——咳！抱歉，我——咳——咳！”

男人紧皱眉头，用手捂住嘴巴，等待咳嗽止住。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长篇大论地说话了，就连自己的声音在他耳中也变得陌生起来。待他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抬头再看自己的听众，却发现男孩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

——当然了。

“抱歉。刚才说到时间悖论。让我来举个例子吧：一名时间旅行者回到过去，杀死了出发前的自己。很显然，已经死去的他无法再踏上跨越时间的旅途；然而这样一来，未来的他就不可能回到过去、进行这次特殊的“自杀”任务，因为他早已不复存在了。

“显然，这种矛盾在现实中是无法想象的。许多科幻作家与研究者为这一悖论找到了各种可能的解决方案——从平行世界，到时间线的收束。无论如何，一切自然体系都存在一定的自我修复机制；例如，生物界存在能够分解清除污染物质的细菌，而大海的洋流和水循环也会清理一部分污染物质。既然时间本身也无法逃脱包括重力、速度与可能存在的人为干涉等种种因素的影响，那么是否也存在着旨在减轻这种影响的自然机制呢？答案是有的。

“刚才我问你：为什么我们从未迎来过来自未来的访客。不知你是否设想过一种情况：其实他们已经来过了。”

男人紧闭双眼。回忆中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一张接着一张地浮现，历历在目。

——鲜花，欢呼的人群，还有将话筒伸向自己的记者。闪光灯像繁星一般，闪烁不止。
——他一面向人群招手，一面拉开厚重的舱门。在舱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站在人海中的妻子。她正微笑着朝他挥手，一头卷曲的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狭小、冰冷的穿梭仓。倒计时。窗外变换的风景。
——他满怀希望地推开舱门，然后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门外的景象。
——他一次又一次地按下按钮，一次又一次地用颤抖的双手推开舱门，直到控制盘上闪动的红灯宣告一切的终结。于是他瘫倒在座位上，开始抽泣。

不知不觉间，冷汗已经打湿了他的手心，冰凉刺骨。他不断地吸气、呼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讲述。他越说越投入，语速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大自然无法阻止人类从2390年1月10日上午的10点30分零2秒来到2017年10月23日下午的14点21分零30秒。但它依旧有办法阻止勇敢的旅行者们干涉已经成型的现实。

“当我推开舱门的时候，面对的是一个静止的世界。这里的一切凝固在同一个瞬间，凝固在2017年10月23日下午的14点21分零30秒。每一颗从天而降的雨滴都停滞在空中，有如晶莹的泪珠；划破天际的闪电就像一道道发光的裂痕，永不消逝；地球上的每一个人、每一头动物都变成了栩栩如生、坚不可摧的雕像。

“起初，我也惊慌过。我企图飞回自己出发的时点。但一切都是徒劳。无论我飞向哪里，等待我的都是凝固的世界。等我想通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已然定型的过去不容改变，可燃料却是有限的。我无法逃离属于我的瞬间，甚至无法警告我的后人。还会有更多人踏上我的覆辙。

“——也许【会】字并不妥当。我也是来到这里之后才想明白的。一闪而过的人影，只存在于一个时点，一个瞬间。你看见过多少次？我们看见过多少次？我——”

男人的声音沙哑了。他抬起手来，抹去额头上的汗珠。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还应该说些什么——可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他静静地注视着电脑前的男孩，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回答。

现在是2017年10月23日下午的14点21分零30秒。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着14:21:30。小小的液晶屏连闪也不闪，黑色的数字与整个世界一起凝固。

“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幻影。”他小声地说，“而对于我来说，你——你们——却是我唯一的倾听者。谢谢。”

男孩的眼中映出了电脑屏幕，还有倒映在其上的、男人的身影。

“要是你——要是你再【看走眼】的话——请为我们祈祷吧。好吗？”

男人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间。

现在是2017年10月23日下午的14点21分零31秒。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阴暗的房间。

坐在电脑前的男孩眨了眨眼，猛然转身。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屏幕的反光中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影子，仿佛有人坐在自己身后。他紧张地环视着阴暗的房间，从挂着大衣的衣架，到紧闭的衣橱，再到床下的阴影。什么也没有。

他慢慢地咽了一口口水，心想自己肯定是看走了眼。谁知道呢？也许是闪电把衣架的影子投到了屏幕上。

他努力按捺着心中的不安，点击鼠标，开始阅读下一个故事。